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窗外的桂花开得正好，细碎的金黄缀满枝头，风过时簌簌落进青石砖缝里。我盯着案板上沾着糯米粉的木模子，第三次把揉成团的面坯摔回陶盆：”都什么年代了，超市的糕点比这好看百倍！”
奶奶正往灶膛里添柴，火光在她银白的鬓角跳荡。”重阳糕要九层，取长长久久的意思。”她布满老茧的手掌覆上我攥紧的拳头，温热透过皮肤渗进来，”就像这桂花，非得等三场秋雨才肯吐蕊。”
厨房里氤氲着蒸腾的热气，老式挂钟在墙上咔嗒作响。我望着奶奶佝偻的背影，忽然发现她今晨新换的靛蓝布衫下摆沾着星点面粉，像雪落在深潭里。往日她总要把围裙系得整整齐齐，今日却任由银丝在晨光中飘拂，仿佛秋风中摇曳的芦花。
“面要醒到蜂窝眼儿细密，像你小时候笑起来的酒窝。”奶奶忽然开口，惊得我手中木铲差点跌落。她总爱这样不着边际地比喻，就像去年中秋非说月亮像我刚蒸好的白面馒头。我撇撇嘴，却见她正用沾着糖霜的指尖，在案板角落画出歪歪扭扭的”九九”字样。
蒸笼开始吐出白雾时，奶奶颤巍巍地捧出个粗陶罐。陈年的桂花蜜在罐底凝成琥珀，揭开布封的刹那，整个厨房都被甜香浸透了。”这是你太奶奶留下的方子。”她舀起一勺金黄的花蜜，手腕轻抖，细碎的花瓣便如星子坠入雪浪。
我忽然想起七岁那年的重阳，也是这样氤氲的雾气里，奶奶握着我的手在糕面上按红枣。那时她的手掌还厚实温暖，能将我的小手整个包住。而此刻我们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，竟像两株交错的桂花树，她的枝桠早已被岁月压弯。
“火候要像对待初生的雏鸟，急不得。”奶奶往我手心塞了块温热的糕团。糯米香在齿间化开时，我瞥见她正用衣袖擦拭相框——那是三十年前父母结婚时拍的合影，照片里的她梳着光洁的发髻，怀里的婴儿正是我。
当第九层糕坯终于叠好，夕阳正斜斜地爬上东墙。奶奶用竹签在糕面刻出寿纹，细碎的面屑簌簌落在她褪色的靛蓝布衫上，宛如时光撒落的金箔。我忽然懂得，那些被我嗤为”老古董”的讲究，原是岁月在她身上结的茧，每一道褶皱里都藏着未说出口的牵念。
暮色漫进厨房时，第一块重阳糕正好出笼。奶奶执意要供在堂屋的八仙桌上，香炉里升起袅袅青烟，与糕香缠绵着攀上房梁。我望着她布满裂痕的指甲在烛火中泛着暖光，忽然伸手握住她正在摆供品的手：”明年……我教您用微信视频，让爸妈也看看。”
窗外，最后一缕夕阳正沉入桂花树影里。我捧着温热的重阳糕，看奶奶往我杯中添满菊花茶。茶烟袅袅中，她眼角的笑纹比糕上的茱萸还要深邃——原来有些牵挂，真的要等时光酿够九十九天，才能在唇齿间品出绵长的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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